古往今来,关于猴的奇闻甚多。然而武陵源发生的一件人与猴的故事,简直让人无法理解。那是1981年我受慈利县委之托到索溪峪考察旅游资源,本文主人公的遗孀向笔者讲述的一段奇情。 砸枪 土家猎人侯二爷,祖宗三代受穷,靠猎猴度日,虽娶了个比他年轻20岁的田秀姑为妻,仍无法改变贫穷的命运。那时候的猴子可值钱了,猴肉是出国的美味,猴脑汁是补品之王,猴骨、猴掌、猴皮都是珍贵的药材,价值更高。侯二爷的猎枪是他的传家宝,也是这一带的名枪,射程远、准率高。枪托上面点缀着精致的九合铜皮,既美观,又好使。侯二爷对枪比对他的老伴还看得重,每天打猎归来都用绸子将它擦得光光亮亮的,睡觉时放在枕边。他说:“这支枪是我的‘摇钱树’、‘聚宝盆’。”但侯二爷祖传一个宗旨:不套活猴,因为活猴多被富人、官人买去吃猴脑,那太残酷了。 索溪的猴子虽多,也不是每天可以捕获的。这不是吗?侯二爷已是几天背枪不遇猴了。这天他好不容易遇上几只猕猴,可都在枪射不到的悬崖上,他只好作罢。刚要出林,忽然听到左边崖壁上一声猴叫,他抬头望去,一只母猴蹲在一棵树桩上,正给他的孩子喂奶。侯二爷窃喜,乌黑的枪管像条毒蛇向猴娘瞄准,他屏住呼吸,将枪托靠在肩头,闭着左眼仔细瞄。就在右手食指正要扣动扳机时,托枪的左手不知怎地就软了,枪口晃然朝下,他的双眼顿时一阵模糊:这哪是猴子?分明是一位慈善的母亲正在抚育她活泼可爱的婴儿,他想,我怎能对他们下毒手呢?他用手揩揩眼角,再仔细望去,不!明明是猴子,哪是什么人呢?他第二次又举起枪筒,可扣扳机的食指象中了疯似的,连他的心也随着颤动起来,猿人是我们的祖先,猴和猿本是一个种族呀,而且与我同姓,我决不能干这种蠢事。 他猛觉得肚子里一阵饥饿,这时他才想起,已有几天没有吃上一顿好饭了,家中还有患病的老伴,躺在床上正等米下锅。我不猎猴,怎能生活呢?还是闭起双眼开它一枪吧!于是把心一横,眼睛随着枪声睁开,只见无情的子弹射进了猴娘的胸脯,母猴一声惨叫,脑壳向右一偏倒了,可身子仍没有马上倒下来,依然给它的孩子喂奶,并用前爪抚摸着小猴的头,哭闹了一阵子,才眼睛一闭,从树桩上栽了下来。 侯二爷挟着枪,当他走到猴子面前,不禁两腿打颤,双目发愣,他一生从未见过的情景出现在眼前了,猴娘将孩儿紧紧地搂在怀中,猴儿眼睛紧闭,猴娘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还挂有泪珠。他的心像被猎枪捅了一下,一阵抽搐,猎枪“哗”地一声掉在地上。他望望死去的猴娘儿俩,又看看祖传的猎枪,猛觉得肠子打结,绞疼不止。他鼓足勇气,举起猎枪,狠狠地朝岩石上砸去,“啪啪”两声,猎枪被砸断了。他又是抹泪,又是赌咒,今后再不猎猴子了。侯二爷悲悲切切,在附近一户人家借了一把锄头,将残枪与死猴合埋在树林中。由于精神恍惚,回家下坡时他跌断了左腿,后来他成了个瘸子,人也苍老了许多。 收养 一年初秋的一天,侯二爷到喻家嘴赶集,顺便购点粮食。看到一个卖猴人,带了三十多只猴子,很快被男女青年们买走了,只剩下一只又瘦又矮的小缺嘴猴无人过问。忽听得旁边有几个商贩模样的人说:“买回去吃猴脑也不错吧!” 侯二爷一听“吃猴脑”三字,犹如枪弹射中了自己的心坎,两眼呆呆地望着小缺嘴猴那可怜的样子,顿起恻隐之心:这小家伙若是卖给他人,准是性命难保,他决定收养它。便把脸凑过去,问小缺嘴猴:“你在我家住下来,愿意吗?”小缺嘴猴点着头,“吱吱”地应了两声,遂把脑壳钻进他的怀里,侯二爷把买粮食的钱用来买了小猴。 侯二爷把小缺嘴猴带回家,两老都笑了。马上唤来一只叫“小花”的狗,让它们行个见面礼,并给小猴起了个美名叫“小大圣”。自这天起,小缺嘴猴只要听到“小大圣”三字,马上欢快地往他们面前跳来,活泼可爱。侯二爷见它机灵,平常教它一些简单动作,小大圣一学即会。从此,侯二爷一家“四口”,充满了生机。 小大圣真像个懂事的孩子,常给田秀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猪仔进了菜园,它就去把猪哄走;鸡子吃谷,它就跑去把鸡赶得扑翅扑翅地飞走;有时家里来了客人,小花不通情,它就给小花两巴掌,打得小花“汪汪”直叫,惹得主人和客人哈哈大笑。侯二爷赶场,它总跟在后面。到了场上,侯二爷去办事,它就主动为他承担看守东西的重任。侯二爷若上哪里走亲访友,也少不了它这个配角。侯二爷和它就像爷孙俩,形影不离。 救主 那年初春的一天,侯二爷去走亲戚,小大圣照样给他作伴,他俩一前一后,往百丈峡走去。百丈峡是两峰夹一溪的深谷,悬崖百丈,古树耸天,石径通幽谷,三里无人烟,是闻名于世的画廊和古战场,也是土匪拦路抢劫的卡子。 侯二爷一路上提心吊胆,可小大圣那个高兴劲儿却无法形容。它一会儿跟在主人背后,一会儿又跳到主人面前,爬上绝壁,攀上树梢,几蹦几跳,又回到主人身边。走呀走,走到千层岩,小大圣却一反常态,扯住侯二爷的裤脚不让他再前行了,嘴里乱叫乱嚷。侯二爷扭过头问它:“有难吗?”小大圣点头。侯二爷想:“这个地方,莫非真有土匪?”等他刚掉过头时,从树林子里跳出三个手持大刀的黑汉,齐声喝道:“往哪里逃,快丢下买路钱。”侯二爷看他们一眼,又迈开了步子。 没走三步,“站住”,一个黑汉边喊边一手抓住侯二爷的左肩,大刀晃在他的颈前。侯二爷用尽平生之力,朝那黑汉的胸脯狠狠一拳打去,将黑汉打倒在地。小大圣赶忙抱住那人拿刀的手连咬几口,“咣当”一声,匪刀掉到溪沟里了。另两个家伙,露出狰狞面目,朝侯二爷的右手臂就是一刀背,手臂垂了下来。侯二爷忍着剧痛,用左手继续与土匪搏斗。可怜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哪是强盗的对手,他被他们五花大绑起来。小大圣急了,几次扑去给他咬绳子。侯二爷怕小大圣吃亏,将它喝住,他想:今日落到强盗手里,死得不明不白。大小圣能不能回家给我报个信呢?也好让老伴知道我的下落。于是向小大圣努努嘴,做个暗示。 小大圣会意,掉头拚命往家中跑去。一到家中,进门就咬住田秀姑的袖口往外拖。田秀姑想:这小大圣是跟老伴一同去的,却独个回来,老伴是不是遇啥难处了?她赶忙喊了村里一伙后生,带着大刀、梭镖,让小大圣带路,直往百丈峡而去。当走到峡谷尽头时,发现有谩骂声,料定侯二爷遭遇强人了,便加快步伐,向前追去,果然在峪口前追上了。只见三个大汉押着侯二爷正往前走。后生们怒火万丈,蜂拥而上,朝三个家伙挥起大刀梭镖,乱砍乱刺。土匪如惊弓之鸟,丢下侯二爷和武器,抱头鼠窜了。大小圣跳到侯二爷面前。侯二爷抚摸着它的头哭了,滴滴老泪落在它的头上。 奇情 侯二爷回到家里,已是奄奄一息。当田秀姑为侯二爷接来医生后,小大圣用缺了的小嘴为他舔伤口,舔着舔着,侯二爷的疼止住了。据说猴子嘴里有药,伤口一舔即好,加上他服了草药,不到五天就痊愈了。侯二爷告诉田秀姑说:“小大圣是我的救命恩人哩!” 侯二爷自出了这次事后,已是风前残烛了,他时刻担心小大圣的后事:“我死后谁来管小大圣?”想来想去,最后和妻子商定,将它放归山中。第二天,侯二爷特地给小大圣一顿美餐,对它说:“我老了,不行了,让你回山去,好吗?”小大圣两道泪水夺眶而出。侯二爷抱起它亲了又亲,像送孙孙去外婆家似的,挥泪把它送进一个名叫猴子坡的大山中。可是等侯二爷一转背,小大圣它又回来了。一拢身边,就舔侯二爷的手背。那亲热劲儿,难以言表。 侯二爷将小大圣连放三次,都没有成功。他急了:“一旦哪天没了我们,它准招来灾祸,不行,还是放它归山。”这次他想了一个好地方——神堂湾。这里是人称仙山的雾海。这天,他又给它搞了一顿好吃的,并一再向它说明,他是好意,并无坏心。再次抱起它向山中走去。就是这一次归山后,它再也没回来了。不几天,小花也因绝食而亡。 在小大圣归山的第二年,也就是慈利县解放的这年秋天,侯二爷去世了。田秀姑将他埋在神堂湾前。 一天黄昏,天空飞着细雨。田秀姑悲痛万分地给侯二爷新坟刚上完香纸,咽着泪水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林子里有响动,她心中怦然一震:是不是小大圣来了?于是在一块大石旁躲藏起来,观察动静,果然是它。只见小大圣跪在坟前,哭闹了一阵子之后,往林中跳去。约个把小时,不知从哪户人家的神堂上或是哪家坟前偷来香纸蜡烛,学着田秀姑的样子,将香和烛插在亮孔中央,把纸放在旁边,只是不会点燃。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坟堆拜了三拜,就像孩子失去了父母一样悲叫。围着坟堆走了三圈,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可去了又回,如此三番五次,最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耄耋老人田秀姑讲到这里,老泪纵横,泪不成声。笔者无法再问下去,记录本上的字迹也是模糊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