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期间，我上海工作的外甥女在微信群晒出一组参加老乡联谊会的照片，其中一幅照片是一本新书的扉页及作者签名。书名是《胡杨不相信眼泪》，作者为“钱堤”。书名和作者我都似曾相识，便问外甥女：“钱堤是不是钱宗仁的亲戚？”，她马上回复：“是的，钱宗仁的亲侄子，现在是复星投资的老总。舅舅，您认识钱宗仁？” 这条微信和新书，一下使我想起了三十年前一次深刻影响我的阅读体验及一篇曾经轰动全国的报告文学。 时光回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约是1984年的春天吧，我还是一名年轻的中学老师，有一天，我在当时颇有影响的《文汇月刊》上读到一篇长篇报告文学“胡杨泪”。我至今还可回想起当初阅读“胡杨泪”的感受：激动、震撼、热血沸腾；沉重、沉痛、扼腕叹息；悲壮、激励、催人奋进等等，可谓五味杂陈。不仅是作者优美的文笔及超强的叙事能力牢牢吸引着我，也不只是作品主人公钱宗仁是我的湘乡老乡，主要是钱宗仁多灾多难的苦难人生以及他不屈不挠，砥砺奋进的励志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也激励着我这个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知识青年。 钱宗仁悲苦的坎坷人生，故事本身的传奇惊险，加上报告文学所特有的纪实性和文学性，使“胡杨泪”一炮打响。不久，《人民日报》全文转载，紧接着，全国数十家大报也迅速转载，一些广播电台也纷纷转播，一时间，胡杨泪飞，洛阳纸贵，钱宗仁的励志故事在全国广大知识分子以及青少年中激起强烈反响。 钱宗仁，湖南湘乡人，少时聪颖出众，1962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总分列全省前十，因政审问题被大学拒之门外。第二年再考，终于考取哈工大精密仪器系，但3个月后又因成分问题被迫退学。第三年高考他又跃跃欲试，9次去公社报名，却9次被拒。于是，走投无路，报国无门的钱宗仁无奈加入盲流的队伍，去遥远的新疆流浪漂泊。在南疆阿克苏的戈壁滩，他白天辛苦劳动，晚上坚持学习。数理化、文史哲，广泛涉猎。不久便开始在报刊发表小说和散文。 1968年，钱宗仁被遣返回家乡劳改，期间屡遭游街批斗、脚镣手铐和严刑拷打，但在任何恶劣的情况下，他依然坚持默背诗词和数理公式。同时，自学木工、漆工，并成了远近闻名的匠人。 1974年钱宗仁重返新疆，在戈壁滩上一边修路，一边继续自学。他曾利用废纸及两本字典，研究汉字的笔划结构，制成“汉字笔顺号码检字法”，但因为无人推荐而被埋没。 “文革”结束后，钱宗仁以工代教，一边教书，一边参加自考。1981年参加新疆师范大学毕业考试，以8门功课7门满分的成绩取得毕业证书。9月又考取西北大学数学系一著名教授的研究生，在该专业26名考生中名列第一,却因超龄未被录取。1983年，他调入塔里木农垦大学当了一名数学教师，20年的坎坷生涯至此结束。 钱宗仁的坎坷遭遇及对命运抗争在新疆大地广为流传。1984年初，经新华社一朋友推荐，人民日报著名女记者孟晓云千里迢迢赶赴新疆采访钱宗仁。4月，报告文学“胡杨泪”首次在《文汇月刊》发表。时任中组部副部长的李锐读完“胡杨泪”，老泪纵横，感慨万千，亲自撰文向《人民日报》推荐—— “胡杨泪”发表后，全国千千万万的读者无不深受感动，海外许多人士接连来函，表示免费支持钱宗仁留学深造，他都婉言谢绝，决心要终身报效祖国。 1985年，在李锐老部长的斡旋下，钱宗仁被调到人民日报社工作。然而，命运再次不公，天也不假以年，到《人民日报》工作刚半年的钱宗仁不幸罹患肝癌，不久便不治身亡，时年仅41岁…… 以上是从网上搜索的钱宗仁简历，但比起报告文学的厚重丰满，其故事的曲折惊险，人物的浓墨重彩，描写的生动鲜活不及万一。 钱宗仁的中学是在湘乡二中度过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二中云集了一大批优秀学子，如前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纪委书记贺国强，还有后来成为我国核物理专家的喻名德等，钱宗仁则是这批学生尖子中的尖子。这批学生有一个共同的数学老师王洛仲，王老师的儿子王克非是我初中同学和好朋友，现为美国一家石油公司的数控专家。2014年6月，王老师九十大寿，克非专门回国为老父亲祝寿，我和弟弟去他长沙的家中看望王老师。谈起以前的弟子，老先生充满自豪，历历如数家珍。但他认为所教过的学生中，天资最高，成绩最好，印象最深的当属钱宗仁。2015年国庆节，克非回国为我张罗六十寿宴。那天晚上，我们住在湘乡三中他父亲的老屋（王老师退休在三中，后来一直在美国休斯敦、长沙、湘乡三地轮住）。翌日清晨，我和克非沿涟水河散步，路过二中，我们再次谈到了钱宗仁。 1998年，我曾写散文“湘乡人”，在阐述湘乡人“天生吃得苦，耐得劳，霸得蛮”的精神特质时，例举了家乡的两位名人，一位是八十年代全国知识界学习的榜样罗健夫，一位是钱宗仁。其中有这么一段话：“他（钱宗仁）就像生长在浩瀚沙漠的胡杨树，坚韧顽强，生生不息，具有惊人的生命力，湘乡人的特质在他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谈到钱宗仁，还使我想起了家乡另一位“奇人”——谭天荣。谭钱两人其异秉天赋、知识才情及性格命运都有相似之处。谭天荣五十年代从湘乡一中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进入北大后，谭天荣不仅专业成绩出类拔萃，社团活动也非常活跃，不久就成为北大的学生领袖和风云人物。在五七年反右运动中，他首先“中枪”，成了全国高校第一批为数不多的学生“右派”，被赶出学校，贬谪流放北大荒十多年，后来遣返湘乡老家劳改，一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平反，遂安排在湘潭师专教物理。那时我正在湘潭师专学中文。我一位中学女同学曾下放在谭天荣一个生产队，有几次来师专看望谭老师和我，于是我和谭天荣便有了一段短暂的来往和交集。十年前，我读作家胡平的《禅机1957——苦难的祭坛》，里面披露了谭天荣的沉浮兴衰，便有感而发，写了“想起了谭天荣”这篇文章。据说谭天荣后来是在青岛大学退的休，现在也早逾古稀，不知还健否？当年那位女同学去年也在广州医学院退休了，十一黄金周，她和老公从广州回来，也一起参加了我的生日宴，她弟弟是我的发小，从英国回来，也参加了这次聚会。 人生如梦，岁月如梭。无论风流人物，抑或凡夫俗子，都将淹没在滚滚历史烟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