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已故诗人汪国真如是说。 然而，童年时候的我觉得，矗立在家前面的那座大山，像一道永远迈不过去的鸿沟，挡住了我凝望父亲远去身影的视线。 我出生在桑植县淋溪河乡，这是咱们国家一个偏远的县城里偏远的山村。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印象最深刻的是父亲扛着锄头走在田间，而我和姐姐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的样子。春风给田野送来希望，田野里的庄稼是父亲的希望，我和姐姐像影子一样随在父亲的身后。我们也是父亲的希望，和田野里的庄稼一样，长满了父亲暖暖融融的心田。 小时候，家境不好，父亲不得不出外务工。记得他第一次出山的时候，我和姐姐充满了好奇，总觉得那个叫大城市的地方一定非常迷人，不然为什么村里那么多人都争先恐后的朝那里迁徙。然而当时间渐渐变得漫长，我才意识到父亲在大城市的挣扎对我和姐姐意味着什么。没有了宽阔的胸膛来撒娇，也没有了厚实的肩膀来依靠，父亲经常是一年才能回家一次，甚至是几年才能回家一次，我和姐姐，成了没有家的孩子。 那时候，我和姐姐经常凝望家门前的那座大山。夕阳西下，炊烟袅绕，是我最想念的时候…… 渐渐的，我和姐姐长大了，上小学、上初中，我们不再可笑地埋怨大山，我们的埋怨对象变成了父亲——怨他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看我们一次，怨他为什么不好好工作好好休息，经常是醉醺醺地和我们通着电话。我们成了被别人嘲笑的对象，醉鬼的孩子！ 我和姐姐很努力地学习，学费也越来越高，父亲一个人的收入也慢慢地入不敷出。记得我在师范学校读书的第二年，我不得不去找亲戚借钱，我借了八千元，给外地读大学的姐姐寄了五千，自己留了三千。那时候的我，对父亲的怨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个少女都希望有一个丰富多彩的青春，而我背负和承受的东西让我没有办法去幻想明天，我恨父亲！ 终于，我和姐姐走上了工作岗位，姐姐成了一名收入颇丰的设计师，我也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是我心中挥不去对父亲的恨和怨。他酗酒越来越凶，脾气也越来越不好。家中的大事小事都压在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身上。 姐姐要结婚了，远嫁在贵州的一个城市里。我和父亲坐火车去参加她的婚礼，一路上，我总是止不住地想，父亲的这个状态，到底适不适合出现在姐姐的婚礼上。 姐夫给姐姐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有伴郎，有司仪，还有主持人，婚礼现场灯壁辉煌，宾朋满座。主持人让新娘父亲上台说两句话来祝福新人，我的担心无以复加。然而当父亲走上台以后，我发现此刻的父亲，脊梁挺得笔直，头发在上台前梳理得一丝不苟，在台上发言也沉稳大方。我注意到父亲坐的位置上，倒扣着一个酒杯，原来刚刚的几个小时，父亲用这个方法，拒绝了所有来敬酒的人，他怕自己喝醉，他怕自己会给女儿丢脸。 那天晚上，回到宾馆，在姐夫的陪同下，父亲喝了很多酒，他泛着泪花对我和姐姐说，他很想念我们的母亲。 那一瞬间，我对父亲所有的恨和怨，都化为乌有。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含义，他也许不完美，也许不高大，他在孩子们面前要顶天立地，然而他自己也有不得不面对的酸甜苦辣。当他的烦闷和苦楚无处诉说的时候，他只能依靠酒来寻求慰藉，而酒鬼也就成了他给别人留下的印象。 前几天，我在家里陪父亲看动画片，看到麦兜说：“不开心就睡一觉，让它过去，伤心还好，伤胃就不好咯。”我马上模仿着麦兜的声音对父亲说：“不开心就睡一觉，让它过去，伤心还好，伤肝就不好咯。” 已经在戒酒的父亲被我逗得哈哈大笑，然后，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十分肯定地说，听女儿的。声音特别洪亮！ 原谅，只和爱的深浅有关。有多少爱，就会有多少原谅。原来那些年，我执拗着和醉酒的父亲顶嘴时，其实一直是嘴里在倔强，心早已投降。 |